在缺车少马的年头,出远门全靠两条腿,加之山路难行,多沟坎,因而出去一趟很是不易。男人带着口粮,铆足劲儿,一天也就走上四五十里路。晚上歇下,脚底全是血泡。男人如此,对女人来说,便更是受罪。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,是劳碌辛苦的日子里最温柔的盼望,只要想一想,就能自心底生出花来。
回娘家不是个简单事儿,走之前往往要精心准备一阵子。若是在杏子熟了的时节,“黄绵杏儿”是必须要带的。挑一根结实的长棍,仔细打下一颗颗绵软甘甜的“红脸脸”,拣来放在布兜里。杏子、果子这些“山味”要带,自家养的鸡鸭也要带。

吃的备下了,穿的自然也少不了。布料是早些时候扯下的,货郎担一年总要来那么几次,每次都要去瞅两眼。先给娃娃买几颗糖,挑些针线,再扯几尺布,给男人和娃娃做鞋子用。低着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补丁,想着该做身衣服了,又扯了两块素色的布料。隔着衣兜捏了捏,还有几张钱,这才又望向担子里的缎子被面。颜色上纠结一阵,拿起缎子里里外外瞅半晌,一寸一寸摸过,思量了许久,终于掏出手绢,小心翼翼打开,递上沾了手心汗的钱,五毛、一毛的,货郎足足要数两遍才罢休。料子扯好了,得赶两件衣裳出来,给老母亲做个褂子,给老父亲缝条裤子。白天忙完家里地里的活,晚上踩缝纫机到半夜。颇费了一番功夫,东西总算是备齐了。鸡一叫就起来,烙几张饼,用罐头瓶装些水,收拾妥当,这便出发了。三十几里路,得翻过好几道沙梁、过两条小河,还得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来回绕。午间的日头毒,就在树下稍作歇息,吃上两口饼。继续赶路,山路窄,多不平,身上的东西越来越沉,步子慢了下来。一个人走着闷,便哼起山曲来,不想另一山竟有歌回应,只是不见人影。一路走走停停,脚上磨出了泡,忍着再走。太阳快落的时分,终于瞭见了娘家门口的大枣树,劲儿又上来了。一鼓作气飞奔到院门口。老母亲已出来迎接,一把牵了闺女的手进屋慢聊。闲话家常,不知不觉已至深夜。翌日早起,抢着做了饭,接着搓麻捻线,浆洗被褥,换上新被面,足足忙了一天,晚上才拿出新衣裳,仔细给父母穿上,看看合不合身。第三日,这就要走了,娃娃留在家里不放心,隔半月十天再回来看爹娘。老母亲拄着拐杖,小脚颤颤巍巍,抹着泪儿送到大枣树跟前,闺女走远了也不肯回去。别了爹娘,想到再聚不知何日,不觉泪湿衣襟。纵然留恋,也只能回回头,挥挥手。肩上没了鸡鸭布匹,身子轻了,步子大了。过了这个山头,生活又开始了。